東西問｜單霽翔：北京何以“刷新”全球世界遺產數量最多城市紀錄？

　　中新社北京8月4日電 題：北京何以“刷新”全球世界遺產數量最多城市紀錄？

　　——專訪中國文物學會專家委員會主任、故宮博物院學術委員會主任單霽翔

　　中新社記者 杜燕 徐婧

　　隨著“北京中軸線——中國理想都城秩序的杰作”(簡稱“北京中軸線”)被正式列入《世界遺產名錄》，中國世界遺產數量達到59項。作為中國首都的北京，世界遺產數量增至8項，“刷新”全球世界遺產數最多的城市紀錄。

　　沿著中軸線能看到一個怎樣的北京？北京中軸線申遺以來，中國的遺產保護格局迎來哪些改變？北京中軸線申遺成功為世界帶來什么？中國文物學會專家委員會主任、故宮博物院學術委員會主任單霽翔，近日接受中新社“東西問”專訪，回溯北京中軸線的遺產保護之路，講述這條軸線的“生長”歷程。

　　現將訪談實錄摘要如下：

　　中新社記者：北京中軸線的突出價值體現在哪？您與北京中軸線是何時結緣的？

　　單霽翔：北京中軸線位于北京老城中心，縱貫老城南北，全長7.8公里，始建于13世紀，是統(tǒng)領整個老城規(guī)劃格局的建筑與遺址的組合體。與世界其他城市軸線的最大不同，在于這是一條有生命力的軸線。

　　自元代形成以來，盡管有所改變，北京中軸線上的古建筑群基本完整，42處古建筑保留了38處，其兩側平緩開闊的格局、城市天際線的地位依舊。

　　北京中軸線在時間和空間上不斷完善，成為世界上距離最長、歷史最悠久的一條城市中軸線。在我看來，它也是世界范圍內，對城市影響最為深遠的一條中軸線。

　　北京中軸線上有15個遺產構成要素，由古代皇家宮苑建筑、古代皇家祭祀建筑、古代城市管理設施、國家禮儀和公共建筑、居中道路遺存等五大類遺存共同組成，在城市中形成了豐富的政治、經濟、文化、社會和生態(tài)空間，成為中國古代人居建設的典范。近年來，北京大興國際機場、奧林匹克公園等一批地標性現代建筑相繼“落戶”7.8公里中軸線的延長線上，使中軸線得以延伸，在未來繼續(xù)統(tǒng)領北京的城市格局。

　　北京對中軸線的關注和保護，經歷了一代又一代人的持續(xù)努力，我也有幸參與其中。2000年，我在北京市規(guī)劃委員會任職時，最擔心的是大規(guī)模的建筑群擠在中軸線兩側，影響北京老城的整體景觀。彼時，北京在城市規(guī)劃方面做了兩件事：一是把可能產生大體量建筑、大規(guī)模建筑群的項目盡量遠離中軸線，不讓這些建筑“擠”在老城里；二是在中軸線兩側規(guī)劃了很大面積的建設控制地帶，規(guī)劃了多個歷史文化保護區(qū)，著重保護包括胡同、四合院等在內的北京傳統(tǒng)歷史建筑，保留老城胡同肌理，為這條軸線建立起一扇扇“屏障”。這些都為北京中軸線申遺奠定了基礎。

　　2011年3月，我向全國政協(xié)提交了《關于推動北京傳統(tǒng)中軸線申報世界文化遺產的提案》，獲得40位政協(xié)委員的聯(lián)名支持，當時被全國政協(xié)列為重點提案。2012年，“北京中軸線”被國家文物局列入《中國世界文化遺產預備名單》。

　　中新社記者：從被列入《中國世界文化遺產預備名單》，到被正式列入《世界遺產名錄》，北京中軸線用了12年。這條申遺之路為何這么長？

　　單霽翔：在我看來，這12年不是在等待，而是不斷維護和強化壯美的文化景觀，同時糾正過去城市建設中的一些遺憾。

　　從被列入“預備名單”算起，在北京現有的世界遺產中，21世紀以來申遺用時較短的中國大運河，也用時近10年。在世界范圍內，有些遺產要用上20年甚至更久才能申遺成功，這是因為成為世界遺產有嚴格的流程要求：進行資源調查、編制保護規(guī)劃、文物建筑保護修繕、環(huán)境整治，并在此基礎上編制申報世界遺產的文本，迎接世界遺產專家檢查，在世界遺產大會上討論能否列入《世界遺產名錄》……成為世界遺產，是一項無法“突擊”的任務。

　　12年間，上述工作讓社會各界力量形成共識，使北京中軸線的秩序更加壯美和完整。更為難得的是，北京中軸線成為世界遺產的過程，在很大程度上推動了中國文化遺產保護理念的提升。

　　過去，人們對于文化遺產保護的界定相對模糊，常將其和文物保護混淆。隨著文化遺產保護實踐深入，從“文物保護”到“文化遺產保護”，我們的認識更深刻，保護的范圍更廣闊。

　　與文化和自然雙遺產類似，物質遺產和非物質遺產同樣互為表里、不可分割。中軸線上有一批非物質文化遺產，在申報世界文化遺產的過程中，強調物質和非物質遺產要共同保護。從公園里的“天壇神樂署中和韶樂”，到體現老字號傳承的“東來順涮羊肉制作技藝”，伴隨申遺成功，這些非物質文化遺產也將逐步走向世界舞臺。

　　生長在城市，這條軸線每天都在發(fā)生新的故事。由關注遺產點到整條軸線，再到589公頃的遺產區(qū)和4542公頃的緩沖區(qū)，人們對這座城市的格局認識更加清晰；鼓樓成為受海內外游客歡迎的“網紅”地標后，管理者對其進行優(yōu)化提升，讓生活于此的市民和拍照打卡的游客各得其樂……中軸線上承載了流動的時間，留住了“老北京”的鄉(xiāng)愁。

　　中新社記者：北京中軸線上已有天壇、故宮、萬寧橋(大運河)三個世界文化遺產，三者和中軸線是什么關系？為什么北京中軸線要申遺？

　　單霽翔：當前，北京共有長城、北京故宮、周口店北京人遺址、頤和園、天壇、明十三陵、大運河和北京中軸線8處世界遺產。這些世界遺產不是獨立的，相互之間有政治、經濟、文化、社會、生態(tài)的聯(lián)系。

　　作為世界遺產的北京故宮，古建筑群以明清紫禁城為主，共72萬平方米。與其一體的景山、端門、太廟、社稷壇，以及關系密切的皇史宬、大高玄殿、御史衙門等都沒有被納入故宮的遺產范圍。在我看來，它們與故宮屬于同一整體，我在故宮工作時就希望對它們進行整體保護，而北京中軸線的保護很好地解決了這一問題。

　　北京中軸線上，天壇、故宮、萬寧橋三處遺產(點)有不同的文化價值，都見證了城市發(fā)展，但三者不能代表整條中軸線。北京中軸線申報世界遺產，諸多遺產構成要素被納入其中，人們對這條軸線的認知將更加全面，遺產保護成為一個動態(tài)過程，也為城市未來發(fā)展留下了更多機遇和更廣闊的空間。

　　中新社記者：北京中軸線成為世界遺產，為世界帶來了什么？

　　單霽翔：申遺成功是北京中軸線保護的新起點。每處世界文化遺產申報成功后，都會帶來一系列新的保護課題，北京中軸線也不例外。

　　中軸線申遺成功后的第一項工作就是定期和持續(xù)進行世界遺產監(jiān)測。受中軸線體量影響，建設控制地帶的范圍會比較大，這將大大促進北京歷史文化名城的整體保護。

　　中軸線保護，市民參與度非常高。今天，人們可以走進中軸線上的歷史建筑、遺址公園、博物館和文化設施。例如，鐘鼓樓成為博物館，人們可以參觀并登上城樓俯瞰城市。正陽門、永定門等都可以實現這樣的開放，讓人們從高處看到中軸線的壯美景觀。同時，除了中國國家博物館、故宮博物院等享譽中外的大型博物館，中軸線上還有許多“寶藏”博物館，如天安門廣場不遠處的中國鐵道博物館、北延長線上的中國工藝美術館等。于公眾而言，接觸文化遺產，從中汲取智慧和營養(yǎng)，樹立文化遺產保護的正確理念，就是保護文化遺產的行動。

　　北京中軸線是一個國際合作的空間。2016年，故宮博物院首次舉辦太和論壇，來自希臘、埃及、印度等多個文明古國的近50位專家學者，共同發(fā)起《太和宣言》，旨在促進人類文明保護與發(fā)展。太和論壇已舉辦六屆，為世界提供了文化遺產專業(yè)領域的國際交流與合作平臺。申遺成功后，我相信，類似的合作交流會越來越多。

　　如今，外籍游客來到中國、來到北京，往往會先參觀世界遺產所在地。中軸線讓北京多了一張享譽世界的“金名片”。這張“金名片”告訴人們，有著50多萬年人類發(fā)展史、3000多年城市建設史、800多年建都史的北京，是世界上壯美且獨特的一個文化城市。(完)

　　受訪者簡介：

　　單霽翔，中國文物學會專家委員會主任、故宮博物院學術委員會主任。高級建筑師、注冊城市規(guī)劃師。畢業(yè)于清華大學建筑學院城市規(guī)劃與設計專業(yè)，獲工學博士學位。歷任北京市文物局局長，北京市房山區(qū)委書記，北京市規(guī)劃委員會主任，國家文物局局長，故宮博物院院長。為第十屆、第十一屆、第十二屆全國政協(xié)委員。